小站烈士墓“病”了，谁来救治怎么治

法治日报全媒体记者 郑剑峰

在巴山深处、嘉陵江畔,有一座看起来很不起眼的火车站:大滩车站。它很普通,却又非比寻常——大滩车站只是宝成铁路沿线上一个四等小站,已基本停止客运业务,只留下一对方便附近居民出行的绿皮慢车,被人们称为“公益慢车”;而我国唯一一座建在火车站站台上的烈士陵墓就在这里。

如今,小站烈士墓“病”了。安康铁路运输检察院的驻站检察官在寻访中发现:烈士墓碑文字迹已经模糊,坟墓因自然毁损也出现了裂痕。

谁来救治小站烈士墓?

近日,《法治日报》记者和安康铁检院的检察干警一起,坐车6个小时从陕西安康奔赴四川广元大滩车站,探寻小站烈士墓的救治之路。同时,以小站烈士墓的救治为起点,深入陕西各地检察机关,调查了解陕西检察机关开展“寻访革命旧址 保护革命文物 传承革命精神”专项活动(以下简称“寻保传”活动)的情况。

寻医

烈士墓自然毁损

大滩车站里,烈士墓的主人叫唐业成。

55年前,他为保护铁路运行安全英勇献身。

时间的指针拨回到1966年3月4日下午,宝成铁路上,在两台2000马力的蒸汽机车牵引下,一列满载建设物资的货运列车进入四川境内。

突然,火车紧急制动,示警的笛声同时鸣起。原来,在接近大滩火车站时,司机突然发现前方铁轨上有块大石头。

当时的报道曾这样描述:“金属闸瓦与钢铁车轮猛烈咬合在一起,火星四溅,发出刺耳的尖啸声与摩擦声。然而,高速行驶的列车仍被巨大的惯性推动着,50米、30米、20米……一场车翻人亡的惨祸眼看就要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正在铁路旁进行护坡作业的工人唐业成纵身扑向大石,将石头掀到枕木下。列车安全了,他却被机车撞倒。

事后赶来的人们,在8米外的排水沟里找到了唐业成。

唐业成走了,那一年他46岁。

1966年3月13日,原广元县委作出决定,追认唐业成为中共党员;原铁道部授予唐业成“欧阳海式的英雄”称号;他所生活的太白村也因他而改名业成村。

1967年3月3日,唐业成烈士陵墓在大滩车站建成。一座用水泥砌成的圆形陵墓直径约三四米,正面竖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石碑上写着:“欧阳海式的英雄,贫下中农的好榜样——唐业成烈士之墓”。

青山巍峨依旧,碧水奔腾不息。随着54载岁月流逝,碑文字迹日渐模糊,坟墓因自然毁损也出现了裂痕。

小站烈士墓“病”了,谁来救治,怎么救治?

救治

“望闻问切”模式

驻站检察官在寻访中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安康铁检人迅速行动起来。

为了更全面深入地了解小站烈士墓救治情况,7月22日一大早,记者与安康铁检院的办案人员一起赶往大滩车站。

途中,有一段很长的山路,一侧是险峻的巴山,一侧是湍急的嘉陵江。山路蜿蜒狭窄,车窗外时常闪过“坡陡弯急”的警示牌,路边滚落下的山石也似乎在提醒着过往车辆注意安全。

车上,安康铁检院的办案人员向记者娓娓道来。他们的救治(办案)过程,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望闻问切”。

望——主动发现案件线索。

办案人员数次前往大滩车站了解情况,勘查现场,录像、拍照固定证据、对唐业成烈士墓的破损情况有了详细的了解。

同车的检察官助理冯冲从包里拿出了取证时拍摄的照片。记者看到,坟墓外的水泥层已经裂开,野草顺着缝隙挤了出来,墓碑边缘也已残破。

在安康铁检院检察长黄志平看来,“望”既包括对个案的实地查看,也包括建立起发现案件线索的长效机制。

案件线索是开展公益诉讼工作的基础。安康铁检院对辖区内涉铁单位,划分层次,列出清单,充分利用“一站一检察官”和“检企共建”平台,检察干警进行走访和排查,收集案件线索,还专门建立了“铁路线下安全公益诉讼”微信群,邀请基层铁路站段职工入群,形成工作合力。

闻——了解案件情况和群众需求。

“大巴山下,星光不负赶路人。”行程中,记者思绪万千。

“司法机关办案要以事实为依据。”黄志平的话将记者从沉思中拉了出来,“收到案件线索后,我们的办案人员立即奔赴380公里外的大滩车站。”

现场调查取证后,办案组还向车站负责人、业成村群众以及唐业成的亲属了解情况、征求意见。大家一致认为,目前陵墓情况影响了英雄烈士纪念设施庄严、肃穆、清净的环境氛围,有损英雄烈士的荣誉和尊严,损害了国家和社会公共利益。

问——是否于法有据?

跨省到四川办案,安康铁检院是否有管辖权?采访中,很多人都提到了这个问题。

铁路检察机关本来就有跨区域办案的属性,为什么这次还成了难题?原来,根据相关规定,安康铁检院负责办理公益诉讼案件主要是损害铁路安全的,而上述这类案件以前并没有办理过。

地方管片、铁路管线,唐业成烈士墓虽位于四川广元,但大滩车站却归西安铁路局集团管辖。办案组经研究后认为,本案属安康铁检院管辖,符合公益诉讼案件办理条件。后来,经上级检察机关批准,认同了安康铁检院的意见,明确该案由安康铁检院办理。

“铁检机关具备跨行政区划的管辖优势,能有效破除地域管辖单一、调查权限制、专业领域不足以及公共利益保护范围受限等实际问题,实现更广泛、更全面的公共利益保护。”黄志平说。

切——把准脉搏,精准办案。

根据英雄烈士保护法、《烈士纪念设施保护管理办法》等规定,办案组明确广元市朝天区退役军人事务局负有法定监管职责。

“检察监督只是手段,目的是推动行政机关依法履职,维护好国家和社会公共利益。”安康铁检院副检察长张幼波介绍,双方进行深度交流后,很快达成共识。

随后,检察建议发出,督促其履职整改,对唐业成烈士墓纪念设施进行修缮、清理,同时加强日常管理维护。

制定方案、绘制工程图、明确时间节点,保护修缮工作紧锣密鼓地启动了。

“英雄烈士纪念设施是为褒扬烈士而修建的永久性纪念设施,是寄托哀思、传承爱国精神的重要场所。”朝天区退役军人事务局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在接到检察建议前,已经发现陵墓存在的问题并着手解决,检察建议极大地推动了这项工作的进度。

检察官还在办案中发现,唐业成烈士的次子唐必河和三子唐必海家庭经济困难。安康铁检院依法对他们进行了司法救助。

“党没有忘记烈士,也没有忘记烈士后代。能把父亲的陵墓修缮一新,传承好他的精神,我们打心里高兴。没想到铁路检察院还给了我们救助金。”唐必海如今在护路办工作,接受采访时和记者聊了很多。

如今,唐业成烈士陵墓恢复了“健康”,坟墓、墓碑、墓墙、广场、花台被修缮一新。

善治

“度量衡”保质效

小站烈士墓的救治,只是陕西检察机关开展“寻保传”活动的一个缩影。

2021年4月,陕西省人民检察院党组部署开展“寻保传”活动,按下陕西红色资源保护新一轮工作的“启动键”。

能治,更要善治。活动中,能动司法检察理念贯穿公益诉讼检察工作始终,生动展现了陕西检察机关办案的“度量衡”。

度——办案有度,不代位、不越位、不缺位。

在“寻保传”活动中,陕西检察机关发现了一些有代表性的问题:革命旧址应认定而未认定为文物、未核定文物保护等级;烈士纪念设施缺乏保护管理;侵占文物保护范围内的土地;文物保护单位无人管理、破损失修;私有产权革命文物的所有权人未履行修缮职责。

“对这些问题,我们既不代位、越位,也不缺位,明确权力的边界,灵活运用圆桌会议、公开送达检察建议等方式,综合发挥诉前磋商的柔性和检察建议的刚性,推动行政机关履职尽责。”陕西省检察院公益诉讼部主任张宏德说,公益诉讼诉前程序能够以最小司法投入获得最佳社会效果。

榆林市定边县人民检察院在办理保护长征革命旧址案件时,与县文旅局、县志办公室、县退役军人事务局多次座谈、协商,发出检察建议后,涉案6处革命旧址被核定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并进行修缮;还推动将其纳入了“定边县长征文化公园”这一当地大型红色旅游项目中。

汉中市汉台区人民检察院通过检察建议、磋商,推动汉台区文物广电局将5处承载革命故事而未列入革命文物保护名录的遗址、文物于2021年5月公布为第一批县级不可移动革命文物。

量——释能增量,建立“2837”工作模式。

“按照‘寻保传’活动方案,以‘保护两大范畴’‘监督八类重点’‘寻访、办案、体悟三点并举’‘建档、联动、协作、指导、汇报、总结、跟踪七项具体措施’为主线。”陕西省检察院副检察长党广锁介绍说,目前,陕西红色资源保护公益诉讼检察工作“2837”模式初步形成,随着工作的不断推进将对其进一步完善。

羊马河战役是西北战局的转折点,遗址极具价值。检察机关在寻访中发现,烈士纪念碑和纪念广场周围居然被种上玉米,还堆放着秸秆等杂物。

今年4月立案后,延安子长市人民检察院通过检察建议督促纠正了违法行为。值得一提的是,检察机关还同当地文旅局、余家坪镇政府和羊马河村委会多次座谈,最终村委会将遗址广场周边约1900平方米集体所有土地无偿提供给文旅局,解决了统一规划和整体绿化保护难题。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截至目前,陕西省检察机关共寻访革命旧址789处,参与寻访3020人次;发现公益诉讼案件线索180件,立案130件,立案后磋商50件,办理公益诉讼诉前程序案件101件,向人民法院提起行政公益诉讼案件3件;撰写寻访体悟文章240篇。

有检察官在体悟文章中这样写道:“2837”模式是加强红色资源保护公益诉讼检察工作的“陕西方程式”。这个方程式体现出检察机关不断加大“能动司法”的“供给”,把增量做在了维护国家利益、社会公共利益和司法为民上。

衡——以效衡绩,谋求双赢多赢共赢。

“我们在‘寻保传’活动中发现,红色资源受到破坏或者保护不力的问题,在实践中往往具有复杂性、历史遗留性、牵涉主体众多等特点。”延安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刘惠生说,赢则共赢,损则同损。红色资源保护决不能单打独斗。

孤举者难起,众行者易趋。如何双赢多赢共赢,实现政治效果、社会效果、法律效果相统一?

陕西检察人将效果作为衡量工作业绩的标准,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陕西省检察院副检察长高洁介绍说:“我们与军事检察院联合办案,在共同调查取证、联合制发检察建议以及整改落实等各个环节密切协作、形成合力;主动与地方政府以及文物保护、退役军人事务等部门加强沟通协作,形成红色资源保护合力,提升协同共治效能。”

墓坳阻击战是解放战争中第一野战军的一次重要战役。铜川市耀州区人民检察院与西安军事检察院共同办理了墓坳战役革命烈士墓碑保护案,联合提出检察建议。办案检察官王耀东欣慰地说:“如今,区退役军人事务局将零散烈士墓碑迁移至烈士陵园,修复破损的墓碑,并用钢化玻璃密封保护,办案效果还不错。”

商洛市商州区人民检察院办理的保护王家大院李先念住地旧址行政公益诉讼案,是一起私有产权性质的革命文物保护案,王家大院所有权人因经济困难,无法独自修缮。在检察建议的推动下,文旅部门和当地政府协同发力,由所有权人出资、镇政府补贴,共同完成修缮工作,王家后代还被聘为旧址文物保护员,签订《文物保护安全责任书》。省检察院对该案评价一语中的:破解了私有产权革命文物管护难题。

既把有形遗产保护好,更把红色精神传承好,这也是“寻保传”活动的一个显著特点。

西安市蓝田县人民检察院和解放军西安军事检察院共同办理的督促保护中共蓝田特别支部纪念馆一案时,工作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认可和高度重视,当地对纪念馆进行提升改造,扩建纪念馆,并配备专职讲解员、工作人员,将纪念馆打造成红色教育基地。

近日,记者同安康铁检院的检察官们一起在大滩车站唐业成烈士墓前开展主题党日活动,唐业成烈士的3个儿子、铁路职工及群众代表数十人在这里共同缅怀先烈,致敬英雄。

接受红色教育、传承红色精神,看着他们庄重的神情、坚定的目光,记者确信:这就是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