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湟中鑫飞公司污染严重 副县长环保局长去职

2013-10-31 来源:中国青年报 热度:3867℃

    9月17日,青海省湟中鑫飞化工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鑫飞公司)大门紧锁,人去厂空。这个昔日机器轰鸣、作为“环保技改”项目从中部招商引资来的企业,因严重违反国家产业政策而被叫停。

事发后,湟中县一副县长引咎辞职,县环保局局长被免去党委书记、局长职务,西宁市环保局局长被调离岗位、记大过一次。

目前,鑫飞事件已成为一起企业严重违法、地方政府和环保部门监管不力的典型案例。

牲口喝了污染过的井水,两小时就会死亡

鑫飞公司的前身是青海省湟中化工厂,是一个年产仅2000吨的小厂,1986年建厂时,连地坪都未作处理,废水池用石头简单砌成,因为污染问题曾屡次被关停整顿。2004年7月,长沙弘盛公司以650万元整体收购了湟中化工厂,并更名组建为鑫飞公司。

鑫飞公司开在小南川河河畔的田家寨乡谢家村。小南川河是湟水支流,湟水是黄河上游一级支流。厂房就在路边的农田中,据当地村民形容,昔日那里机器的轰鸣声震耳,白色的浓烟滚滚,整个厂房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

鑫飞公司的主要产品为铬盐。位于厂区背后的山窝里有个渣场,露天堆放着数万吨含铬的废渣和含芒硝的废渣,工厂生产时,每天傍晚,都有两辆槽车开往渣场,将污水倾倒后再用土填埋。工人新戴的口罩仅一天就能变成黄色,上面沾满了含铬的粉尘。一天下来,工人的嗓子又干又痒。

过去,靠着河水的滋养,谢家村村民们的日子过得还算殷实。“自从20年前有了铬盐厂后,就不一样了。”村民魏玉章说,“原来小麦亩产400公斤,颗粒饱满,品质也不错。而现在,一亩地收成不足200公斤。夏天树叶就开始发黄,然后就死了。牛羊得病也多了。每逢下雨,有水的地方全是黄色的。”

该村原有的两口饮用水水井,已经废弃很多年了。据当地村民说,吃了用井水磨出的面就会嘴唇发干甚至腐烂,牲口喝了这些污染过的井水,两个小时就会死亡。谢家村地下水中一度铬超标达15倍以上,最高达135倍。

“我们生活在这个村子,就等于慢性自杀。”村民说。

据了解,工厂排出的废水中含有六价铬,六价铬具有毛细渗漏、遇水渗漏的特性,甚至会对水泥建筑设施造成腐蚀。

有资料显示,六价铬是铬元素的变体,为剧毒的致癌物质。如果身体持续暴露在六价铬下,会发生肾功能衰竭、头痛、流鼻血、肝衰竭、骨骼或其他器官衰竭,极易暴发癌症。甚至,六价铬还会进入DNA遗传给下一代。

环保部门组织专家论证会,使污染企业恢复生产

从这个污染企业的发展过程可以看出,几级环保部门对其态度是不一样的。

2004年8月16日,经青海省环保局介绍,鑫飞公司委托青海省环境科学研究设计院作环评,并预付了8.42万元的评审费。

2004年10月8日,青海省环保局要求鑫飞公司停止违规建设,称其违背国家产业政策,2万吨以下铬盐项目属禁止项目。

此时,鑫飞公司已投入1400多万元。已完成基建、小窑改造、设备预付款、清理债权债务等投资,闭路循环水工程已动工。当时在工厂干活儿的工人达500多人,所有工作已全面铺开。

2004年12月,鑫飞公司造成污染一事经媒体揭露后,引起国务院领导、国家环保总局和青海省人民政府的高度重视。青海省组成工作组,经现场调查处理,作出了停产、限期拆除设备等5条决定。

2005年3月,西宁市政府、市环保局同意鑫飞公司的2000吨红矾钠技改项目。同月,在西宁市环保局组织的“专家论证会”后,鑫飞公司被批复试生产。该年9月,鑫飞公司启动了本应在2004年年底就拆除设备的年产3000吨生产线,并将其生产规模扩大至5000吨。

2006年2月7日,国家环保总局公布了10家违反“三同时制度”的建设项目和11家污染严重的挂牌督办企业名单,鑫飞公司名列其中。国家环保总局明确规定:所有铬盐生产项目都要由国家环保总局审查环评报告书,不允许地方审查批准。并专门下发了《关于青海省湟中县鑫飞化工有限责任公司有关环保问题的复函》,明确要求其重新作环评,报总局审批,审批之前不得恢复生产;已经开工的必须立即停产。

事发后,曾有当地环保部门的人士说,“环保毕竟只是一个部门,还得听政府领导的”。

据悉,鑫飞公司扩大生产后,一年的产量能达到9000吨,每年上交的税收将高达上千万元。而作为国定贫困县的湟中县,一年的财政收入只有约4000万元,因此鑫飞公司的地位不言而喻。

招商引资时是为了环保技改,却造成了新的污染

今年年初,有媒体披露了当地引进这一项目的内幕:鑫飞公司前身湟中化工厂倒闭后,留下一系列后遗问题,当地政府无力解决。2004年“青洽会”上,以“环保技改”的名义,湟中县环保局与长沙弘盛公司签订了招商引资协议。

据该县一县领导介绍,引进这个项目,可以解决过去无法解决的遗留问题,同时可以治理老厂遗留的铬渣污染问题。虽然铬渣污染问题的解决也可以通过争取国家项目和资金进行,但县里认为这会遥遥无期,只有引进长沙弘盛公司才是最现实和有效的出路。

长沙弘盛公司进驻后,确实解决了诸如欠薪、村民吃水等现实问题,也解决了部分村民的就业问题。

谢家村全村360多亩地,一年仅靠粮食的纯收入在10万元左右,人均年收入不足500元。这两年,村民主要靠在鑫飞公司打工获得收入。鑫飞公司停产前,全村有70人在该厂打工,月收入800元,仅此一项,全村月收入达到5万多元。鑫飞公司被关闭停产后,邻村有人对谢家村村民说:“你们把财神爷给赶跑了。”

但鑫飞公司仍沿用国家明令淘汰的有钙焙烧工艺,并未及时兑现当初承诺的改造为污染小的少钙焙烧工艺;该公司扩大生产规模后,产生的有毒废渣和废水大量增加,给当地环境造成了更严重的威胁。

中国无机盐工业协会铬盐分会会长、高级工程师李兆业说,根据鑫飞公司当时的生产规模,按每吨产品产生2.5吨至3吨废渣、20吨至30吨废水计,每天至少新增50吨至90吨废渣、400吨至600吨废水,不可能达到污染零排放。

青海省环保局曾对该公司所排废液进行检测,发现六价铬浓度高达12200毫克/升,超标24.4万倍。

鑫飞公司被紧急叫停后,其生产线遗留了大量中间产品及危险废液。对此,国家环保总局曾致函青海省,要求9月20日前对存在的污染隐患进行清除。

鑫飞公司称,所做的每一步,都有市、县环保部门批准

目前鑫飞事件被定性为“东部污染企业西移”,其原因是鑫飞公司董事长柒干辉原是长沙铬盐厂车间主任,长沙铬盐厂属国营化工企业,于2003年12月31日因环保问题被关停。在此后成立的私企长沙弘盛化工有限公司中,柒干辉担任负责人,他有从事30多年铬盐生产的经历,之所以重操旧业来到青海,是缘于政府的招商引资。当时他们考虑到青海有廉价方便的

天然气、靠近西藏铬矿区、人口少、环境相对适宜。
鑫飞公司由26人参股成立,聘请了原长沙铬盐厂技术骨干,其中不少人为长沙铬盐厂下岗职工。据介绍,鑫飞公司的环保技术在全国属中上水平。

面对被紧急叫停,鑫飞公司副总经理、高级工程师邹大冰说,他们所做的每一步,均是按照市、县环保部门的要求来实施的,不经批准,他们不可能擅自开工。

邹大冰说,如果要达到国家产业政策允许,新建2万吨生产线,就要更换大型回转窑,还需投资5000万元至8000万元。即使被政府及环保部门准许,也不敢再投了。因为在过去的方案认定、验收等工作中,翻来覆去,两级环保部门打架,变数太多。

邹大冰认为,作为政府招商引资的项目,在推介前应该有论证,不能也不该将违反国家产业政策的项目拿出来招商。

上月,鑫飞公司向政府及环保部门递交报告,建议利用现有厂房设施,将鑫飞公司作为青海省铬渣处理基地,以备用来处理目前在西宁周边地区遗留的100多万吨铬渣。

村民担心污染问题再也没人管了

“弘盛公司确实有点冤,以前的污染黑锅背在了它的身上。”9月16日,在紧靠工厂围墙边耕地的62岁的村民谢守彪说,粮食减产可能与污染有关,但这是20年来累积形成的结果。

记者在谢家村了解到,90%的村民要求政府及相关部门重新调查验证,并证明鑫飞公司进驻后工厂的环保变化及其没有偷排污染的事实。

对污染企业,村民们为何还希望其继续生产呢?

“在弘盛公司进驻之前,该厂用的是从其他地方淘汰下来的旧设备,污水直排,车辆拉运铬渣时漏撒现象随处可见,厂区里到处是黄水,无人过问。”一村民说。

据介绍,弘盛公司进驻后,仅在环保一项就投入1600万元。

村民们担心,工厂停工后,污染问题就更没人管了。因为污染不会因工厂的关闭停产而停止,六价铬遇水渗透的特点决定了其持续污染性,多年之后污染依然会存在。

一些地方政府给污染西移开绿灯

“记者同志,我向你举报,某某国道附近成片的企业还在冒黑烟,你们快来管管吧。”闲来无事的时候,王文(化名)总会自己开着车,在晋、陕、内蒙古、宁四省(自治区)交界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转悠,一看到有冒黑烟的企业,他就会激动地拨打记者的手机,申述他的所见。

王文不是什么环保义务督促员,而是今年5月记者在那里采访时认识的一位做电石铁合金买卖的企业家。当时国家正在花大力气整治晋、陕、宁、内蒙古“黑三角”的污染。

王文和他熟识的一些企业家们在当地投资的都是高耗能、高污染的焦炭、电石、铁合金行业。由于其生产工艺是国家明令淘汰的,存在严重污染,所以生产线被当地政府责令限期整改,生产工艺实在落后的一些企业甚至被政府责令关停。

王文不断向记者举报当地还有冒黑烟的污染问题,是因为他有两个“不明白”。

王文的第一个不明白是,就在几年前,地方政府给出了若干优惠政策请他们来工业园区办企业,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被清理的对象。请他们来时,根本没要求生产工艺要符合国家产业政策,也没说还要有环保治理设施。企业家们的记忆里还留着地方各级政府的热情。

王文能记得的优惠政策包括用电、用地等方面。他们原来想,这样一两年就能赚个百八十万元。

当地政府招商引资的热情不仅表现在给了其他地方没有的优惠政策,还包括地方政府的热情服务。

王文说,当时当地政府专门成立了一个部门为来投资者服务。服务态度简直一流。不管夜里几点,只要他有事找工业园区的一把手,很快人就能来;企业入园初期,供水不畅,政府就调来消防车给企业供水。

王文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地方政府,几年间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其实国家的政策一直是没有变的。比如,国家早已要求新建项目要符合最新的产业政策,新建项目要同时设计、施工、验收环保设施,还有地方政府不得擅自出台优惠电价。

王文还有第二个不明白,他所在的几个省(自治区)交界的地区由于是国家着力整治的地区,基本上已经叫停了大部分高耗能高污染的企业,但据他所知,他的同行们已经把企业转移到了一些目前国家还没有着力整治的地区。甚至在西南的一些地区,仍然提供着当年这些工业园区提供的那些优惠条件,可以不按国家产业政策来,可以没有环保治理设施。

其实王文自己的企业也是转移过好几次的,哪里的政策松,就转到那儿。而政策的松紧正是掌握在地方政府手里。

8月,国家环保总局和监察部联合挂牌督办一批环境违法案件,其中就有河南省新安县政府。为加快招商引资步伐,该县多次违法环保的相关法律出台“土政策”,为污染企业大开方便之门。该县所辖洛新经济工业开发区1996年批准建立后,现有企业100多家,绝大多数企业没有污染防治设施,园区生产生活废水直接排入黄河支流涧河。

目前,一些地方政府,尤其是一些资源丰富又亟待发展的西部地区,往往为了暂时的GDP高涨,不惜背离国家的法律和政策。正因如此,才使污染企业有恃无恐地存活着,也为污染的转移开了绿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