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6日,山西省平陆县曹川镇破旧的道路上尘土飞扬,重型卡车往来穿梭。“这些都是以修路和危险矿山地质灾害治理的名义,开采铝矾土矿石的。”这里的村民孙钢(化名)告诉记者,平陆县的大小山头已经被圈划殆尽,大家都看重的是这山上的铝矾土矿。
在资源大省山西,大矿背后神秘主人一夜暴富的神话同样在平陆演绎。平陆县地处陕西、河南和山西三省交界处,铝矾土矿是山西省四大铝矿之一,总面积超过150平方公里,总储量达到1.6亿吨,这其中已经取得探矿权证的面积为81.18平方公里,这里矿品出众,三氧化二铝平均含量在60%以上。
平陆县的铝矾土矿多集中在曹川镇,山坡上随处可见被挖开的裸露岩石,有一些大型机械还停驻其中。知情人告诉记者,无论名义上是煤矿还是铁矿,但挖的都是铝矾土矿。这里最大的铝矾土矿实际上控制在一个叫平陆晋虞铝业有限公司手里。“他们的(铝矾土)矿在曹川镇面积是最大的,品相也是最好的。”
工商资料显示,平陆晋虞铝业,注册成立于2013年6月,注册资金为300万元,注册地址是平陆县开发区盘南村,法人是60多岁的员自林,员自林持股77%,钟俊文持股33%。令狐红佳任企业监事。知情人告诉记者,员自林居住在常乐镇上焦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这家企业的大部分文书都出自令狐红佳之手,而这些矿实际上控制在员自林儿子员岩峰手中,多年来,控制在员岩峰手中的矿山一直处于偷偷生产的状态。
“我们有的时候会以危险矿山治理改造的名义,采一些。”平陆晋虞铝业副总荆某承认了员岩峰所掌控企业存在非法开采情况。他强调说,开采的铝矾土矿石数量不多,现在员岩峰的矿上正在办理采矿权证。
没有取得采矿权证的矿为什么能够开采?记者联系平陆县国土和安监部门,平陆县国土局办公室人员回应说,安监部门给(员岩峰的)那些出矿山治理通知书,我们就很难再管了。那么平陆县安监局为什么给没有证照的矿山发出灾害治理文书呢?知情人举报说,这得益于员岩峰和安监局一局长关系密切,拿到矿山灾害治理的文书,就可以打着矿山灾害治理的名义进行非法开采。
记者多次联系平陆县安监局,安监局拒绝做出回应。9月1日,记者再次赶到曹川镇曹河矿区,发现这里的机器设备依然停留在山上,依然继续非法生产。曹川镇到平陆县城的公路穿过地方,以修路为名的开采仍然难禁。
知情人告诉记者,2014年4月,该矿区尚未取得证照的前提下,该矿区就通过层层转包的形式,偷偷进行生产,雇佣福建人对矿山进行揭覆盖(俗称“扒皮”)作业。在更早些时候,员岩峰将手中的矿山倒卖给河南人马千里等人,马千里等人诱骗河南人非法开采的讨债帖充斥网络。
记者在平陆调查获悉,铝矾土矿开采难免出现官员的身影,其中不乏涉及到水利和税务系统官员。掌控晋虞铝业的员岩峰原是水利局办公室主任、红旗罐区副主任。8月16日,记者以购买矿山和合作的名义,通过中间人联系到曹川镇地税所所长贺某,他向记者提供了一个名为“苑建平”的林权证。他解释说,这就是他的山头,当时为了避免一些问题,由别人的名字办的,随时可以过户。记者注意到,这张由平陆林业局颁发的林权证上标注的面积为450亩。
这位地税所所长告诉记者,拿着这张林权证,再和这里有探矿权证的武圣集团协调好,和他们签订一个协议,每吨缴纳几十元的费用,就可以以探代采。
百亿元大矿的前世今生
晋虞铝业副经理荆某告诉记者,他跟随员岩峰多年,这次资源整合,他们13平方公里的矿区已经整合完成,目前小环评已经进行完成,正在进行大环评。至于这个矿区的储量,他讳莫如深,但他强调当初缴纳矿产资源补偿费的时候,是按照600万吨缴纳的。
而曹川镇地税所长贺某说,这些矿山的储量至少在6000万吨。晋虞铝业销售员王孝全销售时称,国内最好的铝矿石的价格在560-690元之间,按照这一价格估算,员岩峰所控制的矿山价值至少在百亿元以上。
少报储量,涉嫌偷逃巨额资源价款。记者向山西省国土资源厅进行查询,陕西省国土资源厅电话回应称,矿山储量多少是由地方根据勘探数据上报来的,资源价款也是按照核定收取。至于存在应缴未缴,或者少缴等行为,则会根据举报进行调查。
“员岩峰手中的矿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巧取豪夺的”这些矿的采矿权证持有人卫宪法举报称,水利局官员员岩峰利用其叔父在山西省军区任副司令的影响,利用所谓的“改制”,空手套白狼,分文没花便取得了这些矿山。
那么,这只白手套是如何运作?
1988年平陆县铝矾土煅烧厂开始建设,属于曹川镇民政办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集体企业。因为所属矿区,后来该厂以煅烧为主发展成为采矿、选矿、煅烧和铝矾土购销一条龙的矿山企业。
1989年1月1日,曹川镇民政办将该厂承包给寺头村村民卫宪法经营,签订了八年的承包合同,合同约定:“民政办提供总价值7.9万元的资产,交由卫宪法经营,卫宪法对民政办提供的资产承担保本保值得责任,合同期满增值部门归卫宪法所有。”
在卫宪法经营平陆县煅烧厂期间,卫宪法先后投资办理了阳坡村、曹河村、郝刘庄村、冯家底自然村、柏崖底村等5个矿山采矿权许可证。期间卫宪法经营的铝矾土煅烧厂投资进行了探矿、修路、揭覆盖、打进度等工程。
2005年,卫宪法将这些矿山的采矿权转包给齐力公司,2006年又将选矿生产线租赁给齐力公司经营。齐力公司的法人代表虽然是农民员自林,但一直由其子水利局办公室主任员岩峰掌控。
诡异的是,齐力公司以与卫宪法的经济纠纷为由,向平陆县政府报告要求接管平陆县铝矾土煅烧厂。2006年,平陆县政府在时任县长任秀红的主持下,成立了煅烧厂清产核资领导组,调查清算企业的债权债务和经营状况,准备对煅烧厂进行该改制。
2007年1月,清产核算领导组向县长任秀红提交《平陆县曹川铝矾土煅烧厂清产核资产情况汇报》,在这份企业的资产情况报告中,这家矿山企业的一些重要资产被刻意排除在资产评估范围之外。
这一做法遭到了卫宪法的坚决反对,卫宪法告诉记者:“评估中刻意不评估最有价值的矿山采矿权证,这是有意而为,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家矿山企业最值钱的就是我手里的这几张采矿权证。”
不评估采矿权的做法遭到了卫宪法的严正抗议。清产核资组成员民政局局长赵科省竟然把卫宪法带到三门峡一处宾馆,非法拘禁长达28天。时任清产核资组长的副县长潘长青在检察院笔录中承认,“五座矿山没有纳入清产核资资产范围到导致评估结果失实。”
改制领导组组长潘长青曾经两次向时任平陆县县长的任秀红请示:“这些采矿权证需不需要进行评估,她回答我,证是行政许可,无偿取得,不进行评估。”时任常务副县长的赵建新也说:“那只是一张纸,评什么估?”
检察院工作人员透露,潘长青曾多次承认收受员岩峰的贿赂,并为员岩峰谋取不正当的利益。目前,潘长青被以滥用职权和受贿最诉至法院。
潘长青承认,自从对平陆县铝矾土煅烧厂进行清产核资之后,齐力公司一直实际控制着这五座矿的生产。2007年,员岩峰实际控制的齐力公司已经完全接管了原煅烧厂名下的曹川五矿。2007年,平陆县民政局通过行政命令的方式,免去卫宪法煅烧厂厂长职务,前面所提及的员彦峰父亲员自林被任命为厂长。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更加诡异,员岩峰实际主导了这次改制。潘长青给员岩峰出主意说,让他起草企业改制的《请示报告》,这份本应该由政府起草的改制文件,则由煅烧厂的实际控制人员岩峰起草,加盖了曹川镇政府和县民政局的公章。由员岩峰亲自送到了潘长青的办公室。
随后,2008年12月26日,员岩峰提交的企业改制的《请示报告》在县政府常委会上通过,平陆县政府以会议纪要的形式,同意了曹川镇政府和民政局提出的改制意见。成立改制领导组,由潘长青担任组长,具体对企业实施改制工作。
2009年3月19日,县政府办以平政发[2009]第32号文件,成立平陆县铝矾土煅烧厂改制领导组,下设一室三组。在对煅烧厂资产清查、债权债务登记和资产评估等具体工作,都由齐力公司的人操作。
“企业改制实施方案,是齐立公司的人以煅烧厂的名义起草的……民政局关于对《平陆县铝矾土煅烧厂企业改制实施方案》的批复文件是民政局起草的,当时还有一个发文卡,我审核后,签发了意见。”潘长青当庭供述。
潘长青在法庭上承认,由齐力公司主导的这次改制,并没有把企业采矿权进行核查登记和评估,当时煅烧厂资产负债2828万元。在没有进行公开产权交易的情况下,将煅烧厂零值转让给新成立平陆县新盛矿业有限公司,这个公司由员自林一个人出资,实际上还是控制在员岩峰手中。
记者获得当年平陆县民政局和新盛矿业的《转让协议书》显示:平陆县铝矾土煅烧厂现在资产零值转让给新盛公司,转让期限是永久。
多年以后,被押到审判席上潘长青用“流于形式”来评价此次改制。“员岩峰几次到我家送给我烟酒和在我搬家时收过他安排别人送的两万元钱礼金的因素影响,使改制中的一些文件主要是员岩峰企业参与起草的,改制工作十分粗糙,流于形式。”
匆忙的改制宣布完成后,卫宪法坚决反对的声音被喧嚣淹没。按捺不住的员岩峰于2010年4月10日,将五座矿山中拥有采矿权证的冯家底矿,以2000万元的价格转手卖给洛阳人马千里等人。
矿权腾挪背后的权力魅影
卫宪法告诉记者:“这不是改制,这就是一场巧取豪夺的阴谋。”
一场以“改制”为名的矿权争夺看似尘埃落定,员岩峰得到了期待已久的五矿控制权。这遭到了采矿权证持有人卫宪法的坚决抵制,他开始不断信访,希望揭开员岩峰空手夺矿的秘密。
2007年,卫宪法向中央纪委递交《员岩峰、潘长青谋财害命》的举报材料,时任中央纪委常务书记韩光批示“请金道铭书记酌处”,其时金道铭任山西省委常委、纪委书记。运城纪委开始第一次调查,山西省纪委给中央纪委的报告称:“反映问题不属实,清产核资方法不对,责令潘长青写出深刻检查。”敷衍了事。
卫宪法告诉记者,这次调查之所有无疾而终,是因为员岩峰在副司令的叔叔施加了影响,金道铭被摆平。更加喜剧性的是,2014年2月,金道铭因为涉嫌严重违法违纪而落马。
2010年7月,卫宪法向山西省检察院递交《关于平陆副县长盘长青等人滥用职权的紧急情况反映》,这一材料被转批给运城市检察院,调查启动后,无果而终。2011年9月,根据最高检和陕西省检察院的批示,运城市纪委和检察院再次成立9.20专案组,重新启动对煅烧厂改制中违法乱纪情况进行调查。
运城市纪委一份内部调查报告显示:为帮助员岩峰获得铝矾土煅烧厂,平陆县常务副县长赵建新、副县长潘长青等17人改制小组分别涉嫌造假、受贿、行贿、非法拘禁等多项罪名。
更为诡异的是,在专案组调查期间,被纪委调查的平陆县常务副县长赵建新跳楼身亡,平陆县政府发布通告称,赵建新病逝。9.20调查组人员从平陆撤离。
随后,员岩峰和民政局两位局长分别被移送司法机关,但遗憾的是,他们都被判定罪名成立,但却都免于刑事处罚。对改制中出现问题负有主要领导责任的潘长青被公诉后,一直以身体有病的状态取保候审。8月15日,记者赶赴潘长青在平陆的住所,这里的居民告诉记者,潘长青已经长时间不在这里居住了,可能去了天津儿子家。
“当年作孽的人赵建新已死,潘长青取保候审,而任秀红已经高升。员岩峰零元夺矿的错误改制仍然无法纠正,青天大老爷在哪里?”卫宪法慨叹。
川公网安备 51142402000126号